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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抱石名作-山鬼


我是風。說起來有點奇怪,我是在北方飲北冰川長大的,但是我怕冷,這裡所謂「怕」,多少有點討厭的意味。大概是嘗過了被冰山剖開胸膛之苦吧!而且在冰天雪地裡,風是沒有什麼地位的,除了趨炎附勢,助長一下霜雪的淫威;或是為虎作倀,嚇唬一下趕路的旅客外,我還能做什麼呢?這裡根本沒有任何生靈會害怕我。於是我一「氣」之下(請注意,我是意氣用事並非生氣,我那有資格生氣呢?我在這裡是沒有地位的)移居往南方楚國的巫山。

楚國山川壯麗,是我畢生僅見。巫山更是浩瀚飄渺、秀逸不群;尤令我欣喜的是,憑藉我多年生活於北方的歷練,我成了這裡的老大。

每天,我嬉鬧穿梭於巫山各大小山峰、濯足梳洗於每一道清溪、徘徊尋覓於松林幽篁間、搜捕追獵各式各樣的珍禽異獸;這下可讓我快樂好一段日子。巫山的一切生靈都對我低頭叩拜,每當我負手經過,他們莫不報以熱烈的歡呼;山鳴谷應、清溪嗚咽、松濤怒號、竹林瀟瀟、龍吟虎嘯、鶴唳猿啼……無不是在頌揚我、追隨我、感謝我。

但是對於她,我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,她從不對我假以辭色。或許是男人的天性吧!(我好像還沒有告訴你我是男的,對,我是男人,自然應該有男人的天性。)她越對我冷淡,我對她越有興趣。每當我走近她,她都會深鎖眉頭,把裙子按得緊緊,瑟縮在樹蔭下。我派落葉去慰問她,她總是輕拂衣袖,客氣地請他們離去。

我為了能一看她妙曼的舞姿,(你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她愛跳舞,老大總是有許多「線人」的。)這次我學乖了,我靜靜地躲在遠處的松林間,遙看著眼前一片碧綠的草地,到處都靜悄悄的,沒有一絲聲音,凝滯的空氣像繃緊的弦,隨時會應手而斷;天空浮著低低的雲,似乎也是為趕來助興。

她終於從山丘的轉彎處飄來了。光裸的雙腳踩著輕盈的舞步,薜荔的裙裳隨著她身軀的轉動旋成一片星空,繫在腰上的女蘿映襯得她的皮膚白裡透紅,深情脈脈的眼神中有著淡淡的哀怨。這時她開口唱道:

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帶女蘿。
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
……

「誰是那個幸運兒?誰是那個公子?這裡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得到你;竟然還會有人讓你思念得芳容憔悴,如果讓我給找到他,一定有他好受。」我心裡頗感氣憤,不期然發出一聲怒吼,卻聽她接著唱道:

東風飄兮神靈雨,留靈修兮憺忘歸。
歲既晏兮孰華予。
……

「哼!你竟然還想一直留在他身邊歡娛忘返,真是傷透了我的心呀!」我不禁悲從中來,不能自已。

怨公子兮悵忘歸,君思我兮不得閒。
山中人兮芳杜若,飲石泉兮蔭松柏。
君思我兮然疑作。

「你怨他,我又該怨誰?真沒有想到你對他的思念這麼深,竟然到了忘我的境界。連看到我都沒有想到躲避?這是你第一次抬頭看我啊!怎麼眼中有如此怨毒的火花?」

雷填填兮雨冥冥,猨啾啾兮狖夜鳴。
風颯颯兮木蕭蕭,思公子兮徒離憂。

「隆隆的雷聲與濛濛細雨都是我招來的,我只是想打斷你對他的思念,淋熄你對我的怒火。他真值得你去思念嗎?你已經是巫山的女神了,你倆以後天人永隔,碧海青天夜夜心,你又如何排遣寂寞呢?忘了他吧!從此以後我一定會加倍疼你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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